Sunday, April 14, 2013

海灘之前--地雷、坦克、車禍、赤柬集中營及屠殺場






以為戰爭「博物館」是一幢有著冷氣的建築。

直到走了一段沙塵路,轉進門口,看見幾枚或立或倒的生鏽砲彈上寫著「歡迎光臨」,一片襖熱的露天空間,一輛輛坦克車、一架架戰機映入眼簾,蚊子在身周徘徊……。






也好,也許這才離戰地感受近一些些。



據說館長曾因拿著探測棒、螺絲刀親自排除那些被迫埋下的地雷,而被浮報拆雷價格的政府刁難。

僅剩一條腿的解說員,拄著拐杖來來回回,拿起地雷、手榴彈、炸藥、槍枝,以及被彈藥炸成稀巴爛的金屬片為我們介紹。










留住我視線的,還有坦克車駕駛艙內盈盈發光的蜘蛛絲。





回程路上和身旁女孩聊到一些國際戰事,聊到以前很佩服戰地記者,可嘆自己對這些軍事武器卻一竅不通。剛在紐約念完MBA的她,和我分享job(工作)/career(生涯)/calling(召喚)的概念。

我真喜歡calling這詞,彷彿那與生俱來召喚著自己的聲音,那無可抵擋、甘願一輩子奉獻的渴望。





這幾天我帶著Y體驗了Siem Reap昏暗市場內覆上一顆太陽蛋的香Q炒麵、任君搭配極其可口令人欲罷不能的南島甜湯、俗擱大根的蔥拌玉米條、咬得到大麻的happy pizza......












以及養顏養身,卻極為便宜的山竹和石榴。



但還是有些怯懦的事尚未克服,例如滿是蒼蠅圍繞才顯得鮮甜非凡的美味甘蔗汁,以及路邊樣式萬千、花枝招展的蟲蟲大餐。





很想鼓起勇氣一口咬下,卻仍是畏懼非常,最終作罷,抱憾至今。

據說吃起來脆脆的,像鹹酥雞,且印象中多年前聯合國已把解決全球糧荒的腦筋動到富含蛋白質的蟲蟲身上,也許我該以「開始練習吃蟲」為由,邁出膽大點的一步。

此外,當地人聽到我想嘗試Battambang到Pursat的火車頂,都驚愕連連,說太危險了!雖有人這麼做,但容易遭搶。我猶豫好久,由於Y在身旁,只好決定忍痛割捨此舉。但仍基於入境隨俗,我們避開遊客,選擇和當地人一起搭傳統巴士,前往首都Phnom Penh。

巴士駛在荒郊野外,忽聞巨大爆炸聲響,整台車大力震盪。

往後座一看,黃沙漫天飛舞,灰塵竄入口鼻,只見車子底盤凹了一個大坑。「爆炸嗎?」Y和我面面相覷,乘客紛紛逃竄下車。

車上僅剩兩名年輕僧侶繼續坐定,以及我們兩個聽不懂柬語的外國人在原位不知該如何是好。我突然想起曾在寮國山路上,看見遊覽車一屁股甩尾甩下山谷。眾人蹲著躺著、就地路邊排解,也就隨遇而安地在山上度過了一夜……。

幾分鐘後僧侶也決定下車,我們一屁股跟著。



我看見師傅躺在車底下修車,往前望,往後望,都是一道荒僻無人的筆直公路,舉目不見盡頭。



巧的是,在這條荒涼公路上,正好有座佛像工廠,就在我們車禍地點旁。眾人無奈地坐在工廠前的水泥地上躲太陽,宛若安插在佛像的庇祐之中,畫面十分逗趣。

我們在那兒坐了幾個小時,直到另一台巴士前來搭載。







之後的某一天,成為我在柬埔寨印象最深刻的記憶。當我知曉之前,只不過是一面小鏡子摔在地上,破了。

當時我正從中央市場買了一些淡疤藥治療從Siem Reap起過敏的小紅點,吃畢午餐,再倉皇往南步行兩三公里,準備和YS-21監獄博物館會合。大熱天使得我喉頭又乾又渴,夾腳拖不時踏進骯髒的水窪,我在博物館門外殺價買了兩袋水果,預備要邊吃邊參觀。

未料眼前的畫面,使我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也喪失了張口的能力。

我沒有預料到S-21會被如此赤裸地呈現。


30多年前,紅色高棉(赤柬)奪取了柬埔寨政權,關起國際大門,秘密地在全國進行政治清算,這所校園被選為監獄之一。


他們拉起鐵絲網,將成人、兒童囚禁,集中管理,嚴刑拷打逼其認罪,再折磨致死,或載至荒郊野外的行刑場集體槍斃。


空盪教室裡,擺放一架架鐵床、尿盆、刀具;牆上的黑白照片,是每一位受刑人死於床舖、床邊的畫面,怵目驚心。數學老師手持指示黑板的棍棒,也成刑具之一。走在這樣安靜的空間裡,彷彿風聲都在啜泣。


操場旁的單槓,是曾將無數人體倒吊折磨的刑具。

單槓旁的大水缸,用來浸人頭,逼其在水中窒息以痛苦認罪。我捏著手中充滿濕感的水果,完全難以下嚥。



海報上一幅幅呆滯成人、稚嫩兒童受難者的面龐,折人心碎。


Y說:「我一直看著那女人的眼睛,那麼堅毅……」那是一雙讓人不得不為她痛徹心扉的眼睛。

這場屠殺竟不是遙遠的歷史故事,而是僅僅30多年前的事。赤柬政權下,柬埔寨死了幾百萬人,大都是手無寸鐵的無辜老百姓。無怪乎今日仍有人害怕相機的鏡頭,我光是想像,也膽戰心驚



兩位年紀與我相仿的柬埔寨男子說,從小到大,就連校外教學都不曾來過這裡,今天是第一次:「也許因為大家渴望遺忘這段歷史吧。」其中一人說。

和平僅僅只是一個口號嗎?自由當真垂手可及嗎?距離今日那麼近的昨天,世界上有多少靈魂掙扎著用性命換取和平、換取自由。這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台灣能有今日亦非理所當然。然而如果不記取教訓──我難過地想著,這世界不但正在發生,且將會持續不斷地發生同樣的事。自視文明的我們,只是選擇了另一種方式,血肉、武器、石油、貨幣、糧食、生態資源……追求無盡的慾望。但某一些人僅僅要求生存,只要生存,只要能生存……




我們搭車前往十多公里外的鐘屋行刑場,幾十分鐘的車程裡,想像著自己暗夜被載往荒郊野外槍決,心情愈來愈忐忑不安。

然而,今日的行刑場一片寧和,草皮上有雞鴨走動,圍牆外有兒童的嬉笑聲。



穿越樹林,可以看見外頭綠油油的稻田,幾名小朋友從田埂走來,掏出雙手。


很難想像這裡曾是近兩萬名柬埔寨人的葬身處。然而走回樹林,坑坑洞洞的草皮,都是曾經挖出屍骨的地方。

女人沒有衣裳、男人顱面傷殘、骨頭凹陷,看得出是被尖銳的器具及亂棒打死。



行刑場中央的紀念塔,美麗透亮的玻璃窗中,白骨層層,堆疊著亡者的頭顱。

解說牌介紹了一棵「魔法樹」,掛上一只擴音器,大聲放音,以掩蓋人們垂死掙扎的呻吟聲。



為了節省子彈,兒童們直接被拋向樹幹摔打,霎時暴斃。

1224日,這是耶誕夜前幾小時。







為了一掃陰霾,Y和我決定到Sihanouk Ville的海邊過耶誕節。說好帶著整疊明信片,玩水玩累時可以回到沙灘上躺著,曬日光浴、喝椰子水、一邊看海浪一邊寫,悠哉舒暢。哪知翻開明信片,卻還是不免想起昨日的情節。

即使如此,還是過了一個很美好的水上耶誕。

從海灘回市區時,巴士上明明只有我們兩個外國人,卻播放英文字幕、發音的鐵達尼號。我好奇望著當地人盯著螢幕上的JackRose,嘰哩呱啦疑似熱烈討論劇情的模樣。至於Y和我不小心被再度騙出的淚水,就偷偷擦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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